楚襄王游于蘭台之宮,宋玉、景差侍。有風颯然而至,王乃披襟而當之,曰:「快哉此風!寡人所與庶人共者邪?」宋玉對曰:「此獨大王之風耳,庶人安得而共之!」
王曰:「夫風者,天地之氣,溥暢而至,不擇貴賤高下而加焉。今子獨以為寡人之風,豈有說乎?」宋玉對曰:「臣聞于師:枳句來巢,空穴來風。其所托者然,則風氣殊焉。」
王曰:「夫風,安生始哉?」宋玉對曰:「夫風生於地,起於青蘋之末,侵淫谿谷,盛怒於土囊之口,緣太山之阿,舞于松柏之下,飄忽淜滂,激颶熛怒。耾耾雷聲,回穴錯迕,蹶石伐木,梢殺林莽。至其將衰也,被麗披離,沖孔動楗,眴煥粲爛,離散轉移。故其清涼雄風,則飄舉升降,乘淩高城,入于深宮。抵花葉而振氣,徘徊于桂椒之間,翱翔于激水之上。將擊芙蓉之精,獵蕙草,離秦蘅,概新夷,被荑楊,回穴沖陵,蕭條眾芳。然後徜徉中庭,北上玉堂,躋于羅幢,經於洞房,乃得為大王之風也。故其風中人,狀直憯憯惏慄,清涼增欷。清清冷冷,愈病析酲,發明耳目,寧體便人。此所謂大王之雄風也。」
王曰:「善哉論事!夫庶人之風,豈可聞乎?」宋玉對曰:「夫庶人之風,塕然起於窮巷之間,堀堁揚塵,勃鬱煩冤,沖孔襲門。動沙堁,吹死灰,駭渾濁,揚腐余,邪薄入甕牖,至於室廬。故其風中人,狀直憞溷鬰邑,驅溫致濕,中心慘怛,生病造熱。中唇為胗,得目為篾,啗齰嗽獲,死生不卒。此所謂庶人之雌風也。」 楚襄王在蘭台宮遊覽,宋玉、景差隨侍。有風颯颯吹來,楚襄王便敞開衣襟迎著風說:「這風多爽快啊!這是我和平民百姓共同享有的麼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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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玉回答說:「這只是大王您一個人獨自享有的風罷了,平民百姓哪裡能與大王共同享有它呢?
楚襄王說:「風是天地間的一種氣流,普遍而暢流無阻地吹送而來,不分貴賤高低吹到每一個人身上。現在你單單以為是我一個人享有的風,難道有什麼理由嗎?」
宋玉回答說:「我從老師那裡聽到過這樣的說法,枳樹彎曲的枝丫上會招來鳥雀做窩,空穴之處會產生風。鳥窩和風是根據環境條件的不同而出現,那麼風的氣勢也自然會因環境條件的差異而有所不同。」
楚襄王說:「風最初從哪裡開始發生呢?」
宋玉回答說:「風在大地上生成,從青蘋這種水草的末梢飄起。逐漸進入山溪峽谷,在大山洞的洞口怒吼。然後沿著大山彎曲處繼續前進,在松柏之下狂舞亂奔。它輕快移動,撞擊木石,發出乒乒乓乓的聲響,其勢昂揚,像恣肆飛揚的烈火,聞之如轟轟雷響,視之則迴旋不定。吹翻大石,折斷樹木,衝擊密林草叢。等到風勢將衰微下來時,風力便四面散開,只能透入小洞,搖動門栓了。大風平息之後,景物鮮明,微風蕩漾。所以那清涼的雄風,便有時飄忽升騰,有時低回下降,它跨越高高的城牆,進入到深宮內宅。它吹拂花木,傳散著鬱鬱的清香,它徘徊在桂樹椒樹之間,迴旋在湍流急水之上。它撥動荷花,掠過蕙草,吹開秦衡,拂平新夷,分開初生的垂楊。它迴旋沖騰,使各種花草凋落,然後又悠閒自在地在庭院中漫遊,進入宮中正殿,飄進絲織的帳幔,經過深邃的內室。這才稱得上大王之風呀。所以那風吹到人的身上,其情狀僅只是讓人感到涼颼颼而微微發抖,冷得使人倒抽冷氣。它那樣的清涼爽快,足以治癒疾病,解除醉態,使人耳聰目明,身體康寧,行動便捷。這就是所說的大王之雄風。」
楚襄王說:「你對大王之風這件事論說得太好了!那平民百姓的風,是否可以說給我聽一聽呢?」
宋玉回答說:「那平民百姓的風,在閉塞不通的小巷裡忽然刮起,接著揚起塵土,風沙迴旋翻滾,穿過孔隙,侵入門戶,刮起沙礫,吹散冷灰,攪起骯髒污濁的東西,散發腐敗霉爛的臭味,然後斜刺裡吹進貧寒人家,一直吹到住房中。所以那風吹到人的身上,其情狀只會使人心煩意亂,氣悶鬱抑,它驅趕來溫濕的邪氣,使人染上濕病;此風吹入內心,令人悲傷憂苦,生重病發高燒,吹到人的嘴唇上就生唇瘡,吹到人的眼睛上就害眼病,還會使人中風抽搐,嘴巴咀嚼吮吸喊叫不得,死不了也活不成。這就是所說的平民百姓的雌風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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