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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部 遙望



光與影 晝與夜 潺潺流光的輪替

男與女 生與死 愛情天平的兩端

天堂 地獄 我遙望著你 無法碰觸

如此生死纏綿 卻又 永不交集



二之一 交集



「晴!」由睡夢中驚醒,沈瀚宇失聲喊出。

坐起身,驚覺自己流了一身冷汗。

沈瀚宇沉重喘息,伸手扭開床頭燈,看了下一旁的鬧鐘,才兩點半。

他抹抹臉,擦去汗水,再也沒了睡意。

下意識地,右手又撫向大腿外側。這個地方有道疤痕,深得刺目,是三年前那場車禍所留下的。

想到這裡,他閉上眼睛,感覺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湧現,不是來自身體,而是胸腔之內的這顆心。

昏迷了近一個月,再度醒來之後,他人在醫院,他沒追到她,甚至傷得動彈不得,哪都去不了。

他終於看清,這是他們的宿命,從他們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,他們沒有抗議的權利,只能順著往下走。

他的抗拒,只換來這一身的傷。

甚至,連見父親最後一面,以及送終,都來不及。

這個教訓,很痛,痛得他不得不看清,並且接受事實--他,沒有任性的權利。

他懂了,也妥協了,那一天,在病床上,他不顧一身的傷,放聲大笑,淚水笑得震出眼眶,醫護人員全以為他在車禍當中受了太大的驚嚇,

找來精神科醫師聯合會診。

他沒瘋,只有他自己知道,他沒瘋,只是清醒了,如此而已。

傷好後,他比任何人都更用功,將全副心思放在課業上,除此之外,就是打工、賺錢,屏東老家的一切,記憶中夏日微風夾雜的青草味、

清晨公雞的啼叫聲、赤足踩在清澈溪水的感覺,以及那個愛笑、愛鬧的女孩清顏……都被埋藏在內心很深很深的地方,時日一久,終會淡忘。

最後一年,他當上實習醫生,因為必須輪班,早沒有了正常作息,病人的突發狀況,是不會順應你的作息時間的。

第四個月,他被調到小兒科。別小看孩子,以為很好搞定,事實上,他們要是哭鬧起來,可不比大人能夠講理的,

同期的另一位實習醫生就直呼吃不消,還問他是怎麼搞定這些比撒旦更可怕的「恐怖份子」。

他只是撇撇唇,虛應了句:「耐性吧!」

有些人還在背後調侃,他不只在女人堆裡吃得開,連對付小孩都很有一套,簡直大小通吃。他們又怎麼知道,他的妹妹就是他一手帶大的,

安撫小孩的情緒,他有得是經驗。

這天,一所小學爆發營養午餐集體中毒事件,將醫院擠得水洩不通,一群小魔頭同時哭鬧,幾乎把人搞到快精神衰竭,

好不容易忙完所有的事,回到住處,他累得一沾枕就不想再動。

「瀚宇,你吃過飯沒?」一雙小手推了推他。

他悶哼一聲,撐不開眼皮。

劉心蘋見他累得連話都說不出來,輕歎了口氣。「那好吧,你休息,我煮了點東西,就放在微波爐裡,你醒了再熱來吃。

信箱的信我幫你拿進來了,放在桌上,你有空記得看。」

他沒回應,恐怕早不知睡到幾重天去了。

劉心蘋輕撫他沉睡的清俊面容,帶著說不出的愛戀和心疼--

「那我回去了。」聲音輕得近似自言,她不捨地收回手,幫他關上了門。

隨後,沈瀚宇睜開眼,望向關上的房門。

三年前他出車禍時,劉心蘋成天在醫院裡照顧他,出院之後,更是噓寒問暖,把他的生活起居打理得無微不至,她一直都是這樣,

無怨無悔地守在他身邊。

即使那天,他出其不意地吻了她,又在事後疏遠她,沒給一句合理交代,只傷人地說了句:「對不起。」

他的行為很莫名其妙,她卻不曾指責過他。

她對他用情有多深,不會有人比他更清楚,她其實沒有想過要在他身上得到什麼,只要能看見他,為他做點什麼,知道他過得好,

她就很欣慰了。

齊光彥說,他是走了狗屎運,才會遇到這麼好的女人,死心塌地在愛他,要是不懂得好好珍惜,那真是笨得沒藥救了!

這一點用不著任何人說,他也知道。就因為她太好,他才更無法隨心所欲,寧可和任何一個女人交往,就是無法在她身邊停留。

他並不想傷害她。

想起她說的信,他撐起身體下床,拿起那疊信逐一觀看,扣除掉水電費帳單、廣告信函,他目光定在一封熟悉的地址上,再也移不開。

有多久了?這個遙遠到幾乎遺忘的地名,屏東……

他閉了下眼,沉沉吐出一口氣。

多可笑?說要遺忘,卻連看到地址都會呼吸困難,還說早已無所謂,他到底是在騙誰?

努力控制輕顫的手,拆了信--


瀚宇:

母病危,自知時日不多,腦子渾渾沌沌了好些年,在即將走到人生盡頭時,反而異常清晰,許多以前執著拘泥的事,在這一刻全

都變得好模糊、好渺小,有些話如果現在不說,恐怕再也沒機會了。

最近,常常想起許多以前的事,腦子裡最常浮現的,是小睛兒時的可愛模樣,愛笑的小臉,像是世上沒有什麼煩惱能夠困擾她,

一直到現在,我都還記得她口齒不清地衝著我喊媽媽,

撒嬌地伸長手要我抱的表情,不是親生女兒又怎麼樣呢?我不是也疼了她這麼多年,她也喊了我媽媽,為什麼要讓血緣來改變這一切,

忘了她曾是我最心愛的女兒?

這一切從來就不是她所能決定的,可是我卻殘忍地拿她無法作主的事來苛責她,將我心裡的怨恨發洩在她身上,有時看她流著淚,

滿臉無辜地喊著媽媽,我覺得……自己好可怕,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做錯了什麼……

生了病之後,小睛從不怨恨我虧待了她,沒有怨言地照顧我,一肩扛起所有的事,任我打罵奚落,還是固執地陪伴在我身邊,

我才恍然驚覺,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!看著她白天堅強地面對一切,處理所有的事情,

到了晚上就躲進你以前的房間,看著你們的合照一遍遍地說:「哥,我很勇敢,很勇敢,你不要擔心,我會照顧媽媽,會打理家裡,

會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好……」

我是多麼驕傲,有個這樣的女兒。瀚宇,媽媽做錯了好多事,可是,我已經來不及補償她了,那一天,我抱著她,後悔地痛哭,

我走了之後,最放不下心的就是她,

她一直哭著說:「媽媽,不要走,我只剩下你了,不要丟下我一個人……」但是我知道,她不會是一個人,因為她還有你。

瀚宇,如果你看到這封信,就快回來吧,代替媽媽陪伴在她身邊,她現在非常需要你,媽知道,這個要求讓你很為難,

但是我寧可當作你已經釋懷,比起小睛所受的苦,我們這些又算什麼呢?這是我欠她的,也是你欠她的,瀚宇,你可以答應我嗎?



母字



看完信,他整個人動彈不得,僵楞了好久,又將手中的信重看一遍,確定沒讀錯任何一個字,他握緊了信,無力地跌坐在椅中,再也

厘不清又亂又麻的思緒--



走出火車站,沈瀚宇的心境是說不出的複雜。

當年離開後,六年當中,他不曾再踏進這裡一步,這裡變了好多,從小到大走過無數次的田間小路、晴爬過的每一棵樹、那條他抓過

大肚魚換來晴清燦笑顏的小溪……都不一樣了,連鄰里大嬸與他擦身而過時,也認不出他來了。

一路往家的方向走,門前清楚的兩個字落入眼底--忌中。

他一悸,加快腳步奔去。

屋子裡靜悄悄的,廳前陳設的靈堂,讓他雙腳幾乎失去力氣,提不起勇氣上前,他--還是慢了一步!

咬牙忍住悲傷,他點上三炷香,在靈堂前跪了下去,向母親懺悔。

他枉為人子,六年來,沒盡孝道,還連父母最後一面都沒見到……

再三拜了拜,單手將香插上,他抹掉頰邊的淚水,左右張望,尋找晴的蹤影。

大門是開著的,她應該在家才對。沈瀚宇繞到廚房沒看見人,頓了頓,突然有所領悟,直接走向他的房間,開了門,眼前所看到的景象,

讓他忍不住一陣鼻酸。

傍晚夕陽照不亮房間,她就縮在陰暗的角落,懷中抱著相框,空洞的眼神找不到焦距。

他放輕腳步,蹲在她跟前,輕喊:「晴?」

她仰起頭,眨了眨乾澀的眼睛,緩慢地凝聚影像。「……哥?」

「對,是我。我回來了。」

她吸了吸氣,喃聲道:「我……沒哭,哥,我很乖……」

沈瀚宇再也忍不住,眼眶一陣濕潤,哽咽道:「沒關係,哥已經回來了,你可以哭,在我懷裡。」

「哥--」一聲嗚咽逸出唇畔,沈天晴撲向他,失聲啜泣。「媽死了……」

「我知道!」沈瀚宇吸氣,眨去淚光。

「你不知道!我一直喊她,可是她不理我,爸死了,媽死了,你也走了,丟下我一個人,沒有人要,這個屋子只剩下我,到了晚上,又暗又靜,

空洞得好可怕,我想找人說話,可是……可是……」

沈瀚宇一顆心擰得發酸,緊緊抱牢了她,默默陪著她掉淚。

時間又過去多久,他沒留意,眼皮又酸又澀,胸前濕了一大片,感覺她呼吸漸緩,他低下頭去,發現她哭累睡著了。

她很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吧?眼下淡淡的暗影,讓他看得心疼。

他小心抱起她,將她放在床上,拉好被子。他猜,她應該每晚都睡在他房裡,床被、枕套一應俱全,就像他從沒離開過這個房間……

她睡得很沉,他沒驚動她,悄悄走出屋外。向晚微風迎面吹來,不同於大城市的人車擁擠,空氣中夾雜著泥土與青草的芳香,門庭前栽了幾

株常綠植物,九層塔的濃郁香味撲鼻而來,他順手摘掉幾片枯損的枝葉,拿起擺放在角落的掃帚清掃滿地落葉。

一顆青果子打到頭頂,他仰臉看著上頭的楊桃樹。

這株楊桃樹,是他童年鮮明記憶之一,每當果子結實纍纍的時節,晴嘴饞,常會脫掉腳下的小鞋往上丟,把楊桃打下來;後來,年紀比較大了,

爬樹技巧愈來愈了不起,就會直接攀爬上樹去摘,要他在下面幫忙接果子,還不准接不到。

每次經過這裡,總要特別留神別被掉下來的楊桃打到腦震盪,爸爸曾說要砍掉它,但是換來他和晴一致的否決,只因為這是他們童年最甜美

的回憶,他習慣在夏日午後,坐在樹下乘涼看書,而晴就會窩在他懷中睡午覺……

他想,這應該也是晴偏愛爬楊桃樹的原因吧,他總能在每棵楊桃樹底下找到她,屢試不爽。

將枯葉掃到一角,隔壁婦人買瓶醬油回來,進屋前朝他這兒頻頻觀望,最後終於決定停下腳步,走向他不甚確定地問:「你--是阿宇?」

他抬眸,淺淺頷首。「阿嬸。」

「厚!你這小子,聽說到台北去讀書了對不對?這麼多年不見,都快認不出來了!」鄰居大嬸與父母當了幾十年鄰居,等於是看著他長大的,

拿他當自家孩子,拍拍他的胸膛,上下打量。「不錯,胸坎厚了,肩膀寬了,像個男人,可以扛責任了,

你這次回來,要好好照顧你妹妹,不要丟下她了,這女孩真是可憐,我看了都心疼……」

沈瀚宇寂然,垂眸不語。

大嬸見他一徑沉默,也不表示什麼,忍不住數落起來。「你呀,不是我要說你,前途重要歸重要,也不能丟著家裡不顧啊,連父母病重

都不回來看一看,把重擔全丟給小晴去扛,她一個女孩子,哪應付得了這麼多,出事你要她找誰商量啊!

你以前不是這樣的,你一直都是很有責任感的孩子啊……」

沈瀚宇默默聽著大嬸指責,沒為自己辯駁。「阿嬸,晴她--還好嗎?」

「哪好得了啊!你走了之後,你媽也不曉得發了什麼神經,情緒變得很不穩定,只要不順心就打小晴出氣,剛開始你爸還會護著她,

後來你爸一死,她就連最後的依靠都沒了。大概是你爸的死帶給她太大的打擊,你媽像瘋了一樣,腦子成天迷迷糊糊的,

有時還會衝著小晴喊狐狸精什麼的,抓她的頭髮,又是打又是罵,說一些別人聽不懂的話,有一次還說:『你先是搶走我的丈夫,

再來又逼走我兒子,我到底是欠了你什麼,你要這樣對我……』你都沒看到,她那個狠勁,還有看小晴的眼神有多怨恨,

看得我們直發毛,不曉得她撞了什麼邪,難怪小晴會覺得爸爸會死、哥哥會走都是她的錯,呆呆地任她出氣,也不懂得要躲,

要不是我們左右鄰居幫忙攔著,小晴早被打死了!┘

「還有兩、三年前,她不是要上台北去找你嗎?你媽快氣死了,衝著她撂話,說她要是敢走就別回來,回來她絕對要打斷她的腿!但是她哭著說

很想念哥哥,我以為你會把事情處理好,沒想到你居然把她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回來,阿宇,你心腸幾時變得這麼狠,

一點都不管妹妹的死活,那次小晴被你害得多慘你知不知道?連我看了都不忍心,你怎麼做得出來?實在是、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麼說你了!」

原來……他走之後,晴過的是這樣的日子?可是見了面,她為什麼不說?如果他早知道……

沈瀚宇握緊了拳頭,沉慟地恍然想起,那時,她幾度的欲言又止--

不,她有說!她有試著讓他瞭解她的處境,可是他沒有給她機會,或者說,不是他不知道,而是下意識裡不敢去知道,這樣他就不必為難、

不會心痛……他真是該死的自私!

她滿心以為哥哥會保護她,所以不顧一切地飛奔而來,可是他又做了什麼?!

他不敢想像,臨上火車前,盼不到他的晴,會有多怨恨他--

鄰家大嬸拍拍他的肩。「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,小晴好歹也是你疼到大的妹妹,該怎麼做,你自已知道。」

沈瀚宇沒吭聲,呆立在原地。

時間又過去多久,他沒留意,最後一抹殘陽沒入地平線,四周悄寂,只剩他淺到不能再淺的呼吸聲--

「哥?」輕細的叫喚夾雜著不安,在他身後響起,他回過身,一道纖細身子撲向他,他沒站穩,跌退了幾步,抵上樹幹才緩住衝力。

他險險抱住她,困惑地低頭凝視她滿臉的驚慌。「怎麼了,晴?你不是在睡覺嗎?出來做什麼?」還連鞋都沒穿,雪白的足踝踩在落葉上。

「我……醒來沒看到你……以為你……不見了……」小小的身子顫抖著,將他抱得死緊,止不住恐懼。

沈瀚宇一陣心痛。

她以為他又像六年前那樣,無聲無息地消失了?所以才會害怕得連鞋都沒穿,滿屋子尋找他?

當初……她也是這樣在找他的嗎?

他收緊了手勁,低啞地承諾:「別怕,晴,我如果要走,會讓你知道的。」

「你上次也是這樣說……」她把臉埋進他胸前,悶悶地道。

說她回來第一個看到的人會是他,可是,他卻整整讓她找了六年。

「這次不會,我發誓!」

沈天晴仰頭,不確定地看著他。

沈瀚宇憐惜地撫了撫她的發。「餓不餓?要不要去吃點東西?」

她想了想。「哥想吃什麼?」

「我記得巷子口出去,轉角的地方有一家賣鴨肉面的,我們以前常去吃,好久沒去了,不曉得現在是不是還開著?」

她點頭。「還開著。」

「那我們去吃。你進去穿鞋,我在這裡等你。」

她猶豫了下,雙手遲遲不敢放開他,不確定這是不是又是他支開她的藉口。

沈瀚宇看穿了她的想法,索性和她一同進屋,穿了鞋,再拎件薄外套給她穿上,關好門,回頭牽住她的手,步行而去。

吃過晚餐,一路散步回到家門前,她看著未及一個人高的圍牆,忽然冒出一句:「以前出去,忘了帶鑰匙的話,哥都會先翻牆進去,

然後再幫我開門。」

沈瀚宇斜瞥她一眼。「你忘了帶鑰匙?」

她沒回答,沈瀚宇挽起袖子,一提氣,靠臂力躍上牆頭,俐落地翻過牆的另一面,再由裡頭開了鐵門讓她進來。

他站在庭院,正思考著哪一面窗沒鎖上,可以讓他順利進到屋內,誰知她從容地掏出鑰匙,打開門鎖……他傻眼。這傢伙--

洗過澡,他要她去睡,他來守靈,但是沒多久,他又看見她穿著睡衣走出來。

「哥,我沒有辦法睡。」總是擔心,一閉上眼他就會離去,一堆奇奇怪怪的夢困擾著她,她怕極了夢中不斷哭喊,哥哥卻頭也沒回,

決然而去的畫面……

沈瀚宇靠坐在牆邊,想了想,說道:「進去拿條薄被,到哥這裡來,我抱著你睡。」

「好。」她很快地拿了被子,蜷坐在他身邊,沈瀚宇幫她蓋好被子,摟著她輕輕拍撫。「睡吧,有哥在,你什麼都不要擔心。」

雖然冰冷的地板不比床舒服,但是因為身邊有他,他溫暖的體溫讓她安心,四周靜悄悄的,她湧上淺淺的睡意--

「晴,你睡著了嗎?」過沒多久,他出聲喊她。

「還沒。」她低應。

「那你聽我說,我不能在這裡待太久--」感覺到她身體迅速僵硬,他掌心安撫地挲揉她背脊。「處理好媽的後事,你和我一起去台北。」

沈天晴抬起頭,錯愕地盯住他。「你--你說什麼?」他要她跟他走?她有沒有聽錯?

「你現在只剩我這個親人了,我當然要照顧你。」

「可是--」她驚疑不定,垂眸怯怯地說:「你現在已經扛得起我這個負擔了嗎?」

沈瀚宇一楞,旋即心痛得說不出話來。

他沒想到,她一直把他說過的話記在心上,將自己視作一個累贅、一個負擔!

他真想一刀捅死自己!

「晴不是負擔!你對我來說很重要!」

「可是,這樣哥會很累……」雖然她很想和哥在一起,想到心很痛很痛,可是哥負荷得起嗎?

她幹麼要理會他累不累?這本來就是他應該做的啊!

「我現在一個人住,不會像以前那麼不方便了,而且也當了實習醫生,雖然收入並不高,但是要維持生活並不困難,你什麼都不用煩惱,

只要過來跟我一起住就行了,其他我會安排好。」

「真的……可以這樣嗎?」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,她還以為,要再等更久……

「嗯。只是要委屈你,沒辦法過得很好,不過再過一年,等我拿到醫師執照,清況應該會好轉。」

「沒關係。」只要和哥哥在一起,她什麼都不怕。

她安心地窩回他懷中,沈瀚宇拉高被子,密密裹覆住他倆,下巴抵靠著她發頂心。「晴,你會恨我嗎?」

「恨你?為什麼?」她將臉貼在他頸側,安適得想睡。

「我知道,媽媽對你並不好,可是,我卻在那時拋棄了你,沒能及時保護你……」

「沒關係,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,哥哥也很為難,如果有辦法,你不會不管我,從小,哥哥就很聰明,每次做錯事的人都是我,

所以我相信哥哥作的每個決定,一定都是對的。」

對的?天知道!

她對他一向都深具信心,不曾懷疑過,但事實上,她錯得好離譜!

如果她知道,在她說服著自己要懂事、要體諒哥哥時,他只是因為齷齪的思想,因為莫名其妙的顧忌而袖手旁觀,放任她受苦,恐怕,

她就會恨死他了吧?

二之二 猜心



處理完母親的後事,沈瀚宇帶著妹妹一同北上,回到住處時已經是傍晚時分。

「你先去洗澡,等一下哥帶你去吃飯,順便添購日用品。」他拿出新的毛巾、牙刷,指了指角落。「浴室在那裡,有問題再叫我。」

她才剛轉身進浴室,電話就響起來。

「沈瀚宇,你終於在家了!這幾天你死到哪裡去了?都不接電話!」才剛接起電話,另一頭齊光彥的聲音就狠狠轟來。

他將話筒拿離一臂之遙,以免耳朵被震聾。

「喂?喂?沈瀚宇,你還活著嗎?」

「謝謝你的烏鴉嘴!」他沒好氣地。「家裡有點事,我回屏東一趟,你找我幹麼?」

「這就要問你了,去哪裡也不交代一聲,人家心蘋找不到你,都快擔心死了,跑來問我,要我打聽一下。」

沈瀚宇盯著地板,低噥:「我和她又沒什麼,幹麼要向她交代?」

「沈瀚宇!你說這是人話嗎?心蘋對你多好,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到。」

「我沒要她對我好。」

「你--」齊光彥用力吸了好幾口氣。「人家心蘋要臉蛋有臉蛋、要身材有身材、要氣質有氣質,最難得的是,她這幾年始終對你死心塌地,

只要是男人都該感動地叩首謝恩,你到底還有什麼不滿的?」

「我沒有不滿,只是……」他歎了口氣。「你不瞭解的。」

算了!懶得和他多說。齊光彥改口問:「心蘋今天生日,約了阿華、阿泰、晉祥、佩如、思瑩、宛萱他們去錢櫃幫她慶生,要不要一起來?」

「不了,反正你們人多,不差我一個。」

「人多不是重點,你才是她最想看到的那一個。」

沈瀚宇又無言了……

「一句話,到底來不來?」那態度擺明了他敢說不,會有人親自去他家強押他出門。

「真的不行,我妹在這裡,我不能丟下她。」

「噢,原來小美女來啦!」齊光彥的豬哥性立刻展露無遺。

「那有什麼問題,就帶她一塊來嘛!我好久沒看到她了,一定比三年前更漂亮了吧?」

「不行,晴不認識那些人,她會不自在。」他搖頭打了回票。「還有,我妹漂不漂亮與你無關,收起你的口水。」

齊光彥喃喃咕噥了聲,還不死心地ㄌㄨˊ他。「真的不來嗎?」

「我決定的事幾時打過折扣?」掛上電話,回頭發現沈天晴站在後頭。「怎麼了?還缺什麼嗎?」

她搖頭。「哥,你有事就去,我沒關係的。」

「沒有,你想太多了。」拿出吹風機,向她勾了勾手指頭。「過來,哥幫你吹頭髮。」

她慢吞吞地走上前,輕吐出一句:「我可以自己吹……」

「好,那你自己來,我去洗澡,十分鐘後準時出門。」

「哥……」

他在浴室前回頭,見她欲言又止。「怎麼了?」

「我來這裡……會干擾到你原來的生活嗎?」

沈瀚宇頓了頓,看穿她心靈深處的惶恐,面色一整,凝肅地告訴她:「晴,我希望你記住一點,在這個世上,

你只剩我一個親人可以依靠,對我而言,又何嘗不是如此?我們是兄妹,是這個世上最親密的兩個人,

沒有任何人能夠改變這個事實,我答應過爸,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,就會照顧你,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,你懂嗎?」

「嗯。」她笑了,用力點頭。

沈瀚宇及時將書房大致打理了一遍,翻出一床棉被要她將就一下,日後有空再重新佈置,拜齊光彥時常厚著臉皮過來打擾之賜,

該有的都不缺。

十二點過後,沈瀚宇還是一點睡意也沒有,翻了個身,盯著桌上的螢光鬧鐘。

「哥--」輕細的叫喚響起。

沈瀚宇坐起身。「怎麼還不睡,又認床了?」晴從小就是這樣,初到陌生環境會有不安全感。

門推開一小縫,沈天晴抱著枕頭站在門邊。「哥,我可不可以過來跟你睡?」

他不答,直接朝她伸出手,她吁了口氣,飛快上了床,雙手纏抱著他,躲進他懷中,安心地閉上眼。

「你呀,都這麼大了,還改不掉這個毛病,那要是換了環境,你是不是就整晚不用睡了?」

「有什麼關係?哥以前都會抱著我睡……」

「問題是你現在長大了啊!」

「再大都還是你的妹妹啊!」她理所當然地回應。

他笑了。「是啊,再大都還是我的妹妹。」他們兄妹要一直相互扶持,不離不棄,這是他答應過爸爸的。

沈瀚宇摟住她拍撫,呵護她入睡。

等了這麼多年,終於,她又再一次回到他身邊了--沈天晴在心底滿足地喟歎。

就算只當兄妹也好,至少她看得到、碰觸得到他,不用每夜夢著他,卻總是無法靠近,夢醒之後只剩滿心的惶然恐懼……

跌入夢鄉前,她無意識地喃喃問:「哥,我們再也不會分開了,對不對?」

「是啊,再也不分開了……」他歎息,凝視她漾開淺笑的憨甜睡顏,胸口泛著又酸又甜、近乎疼痛的幸福感覺……

他會用全部的力量守護她,再也不會讓她受一丁點的苦,只不過,這輩子他將永遠只能以哥哥的身份守在她身邊。

永遠。

沈瀚宇打了另一把鑰匙,大致告訴她住家附近的地形,安頓好後,交代她有事等他下班再說。

她看得出來,哥上班之前很走不開,擔心她人生地不熟的……

其實他是擔心過頭了,這幾年沒他在身邊,她長大很多,也懂事很多,哥哥忙工作上的事已經很辛苦了,她會讓他看見她的成長,

不用他分神掛心。

所以,她利用了他不在家的時間,不但洗衣、拖地、擦窗、整理屋子,還找到了市場的所在位置,

買了菜回家,準備幫他做一頓香噴噴的晚餐,慰勞他一天的辛勞。

中午的時候,他不放心她,忙中抽空打了電話回來問她午餐吃了沒?有沒有遇到什麼問題?

還告訴她,晚點會回來帶她出去吃晚餐,要她先想好要吃什麼……

她看著桌上熱騰騰的飯菜,心滿意足地微笑。

雖然只是兩、三道再平凡不過的家常菜,一點也不吸引人,但是哥看到了,一定會很高興,因為那是她為他做的第一頓飯。}

聽到鑰匙轉動門孔的聲音,她跳了起來,開心地衝上前迎接。=

「哥,歡迎回家!」她揚起甜美的笑,迎接他的歸來。

沈瀚宇接受了她熱情的擁抱歡迎儀式,笑道:「今天還好嗎?」

「很好啊!我有洗衣服、擦桌子、拖地、整理客廳,還有幫你縫扣子哦!」她仰頭,扳著手指一一細數。

「這麼了不起啊?」他一臉稀奇。「那我現在聞到的香味呢?」

「那是我煮的晚餐,你去洗一下手就可以吃了。」!

「難怪大老遠就肚子餓了,來吧,讓我看看你煮了些什麼。」沈瀚宇攬著她的肩走向廚房。

「只是一些簡單的家常菜,沒什麼特別的,我們兩個人而已,隨便吃吃就好。」她添了飯遞給他。

沈瀚宇望住她,眸光柔了。

只是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動作、再平凡不過的幾道菜餚,卻讓他有說不出來的感動……

因為有她,再一次讓他感到有家的感覺,以及被人等待的溫暖,胸口那顆死寂已久的心,再度活了起來,有了溫度。

捧起飯碗正要開動,門鈴聲響了起來,他們對望一眼。

「你先吃,我去看是誰。」

他放下碗筷起身,門一開,齊光彥立刻跳出來。「聖誕老公公送禮來嘍!」

沈瀚宇白他一眼。「神經病。」離聖誕節還早得咧!

身後的劉心蘋揚了揚手中的外食盒,柔雅地解釋:「昨天聽光彥說你妹來了,

我想說你平時都不怎麼注重三餐,總不能要天晴也陪你隨便吃吃了事,所以和光彥買了點東西過來。」

「不用了,晴有煮。」他淡淡地說完,回頭繼續吃他的飯。

劉心蘋困窘地僵在那裡,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辦,沈天晴聽到,

趕緊出面化解尷尬,拿出幾個盤子說:「剛好給我們加菜,如果不介意的話,一起過來吃嘛!」

「還是我們的小美人比較懂人情世故,不像某人--」齊光彥適時一頓,瞥向某一方,意思很明顯。

沈瀚宇埋頭吃飯,完全充耳不聞。

一整個晚上,他幾乎只吃沈天晴做的菜,若不是沈天晴主動挾到他碗中的話,別的菜他恐怕連碰都不會碰。

吃過飯後,沈天晴在廚房洗碗,齊光彥隨口問:「這一次,你打算讓她待多久?」

「不知道。」

「不知道?」劉心蘋不解。

「就是沒有一定期限的意思。」沈瀚宇答得理所當然,順手翻動整齊疊放在旁邊的報紙。

「真的假的?」上一回的記憶猶新,對於這兩個兄妹令人難以理解的感情表達方式,齊光彥可不抱任何希望。

「她想走也沒地方去了。」沈瀚宇加注說明。

「原來如此,難怪你會留她下來。」

沈瀚宇皺眉。「我並不是迫不得已才收留她,你不要把晴講得像是累贅。」

喲,現在可寶貝了?怎麼他們看到的不是這樣?

齊光彥斜斜挑眉。「那上次是誰愛理不理,把她打包丟上火車的?」

「我--」正想再說什麼,目光瞥見報紙上的紅筆記號,他注意力轉移,瞪著求職欄的內容。

劉心蘋好奇地湊上前去。「咦?天晴要找工作啊?何必麻煩去翻報紙,看她想找什麼樣的工作,我認識的人多,幫她安排不是問題。」

「嘿咩!不然我們事務所那裡也可以給她安插個位置,現在求職陷阱那麼多,晴丫頭一個漂漂亮亮的稚嫩娃娃,從來沒有在都市生存過,

很容易被騙的,你當哥哥的人要多留意一點……」

話還沒說完,沈瀚宇一把抽過報紙,直接往廚房走。

「晴,這什麼?」

沈天晴奇怪地看了他揚起的東西一眼。「報紙啊!」

「我是說裡頭的內容!你想找工作的事,為什麼沒先和我商量?」

「需要嗎?我想說,如果我出去工作,可以減輕你的負擔--」這是理所當然的啊,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生氣。

「誰要你減輕我的負擔?我說過,你只要安心住下來就好,其他我會處理,你為什麼不信任我?」

「天晴也是好意,你不要凶她,先冷靜下來--」見場面僵了,劉心蘋趕緊上前安撫他的情緒。

「我沒有不信任你,我只是不要你太累,而且我成天在家裡也沒事做……」

「誰說你沒事做?我已經計劃好了,你給我好好唸書,明年參加考試,繼續升學。」

「我不要!你知道我從小就不愛讀書,讀那麼多書對我也沒用嘛!」

「你不愛讀書?真的是這樣嗎?沈天晴,你要騙誰都可以,就是別妄想騙我,你以為我會不知道,你其實是因為家裡環境的因素,

想讓爸媽全心栽培我,所以從不在課業上費心?」

「才不是這樣--」她張口辯解。

「是不是我心裡有數!晴,你喊了我多少年的哥哥?這不是白喊的,我瞭解你,比你瞭解自己更多,你的聰明才智並不下於我,

我都能讀到大學,你為什麼不行?就算你不愛讀書,那繪畫呢?你從小就愛塗鴉,我生氣時還可以畫圖逗我笑,這難道不是你渴望的嗎?

聽哥的話,考上美術系,可以讓你畫得很盡興。」

「我不要!那是你以為的,我又沒有答應,我那麼笨,一定考不上的,你不要白費心機了,我討厭讀書!」要真聽他的去唸書,那學費怎麼辦?

雖然哥說得輕鬆,但是她不會無知到不曉得這是多沉重的負擔,她不要哥為了她累壞自己。

「你要逼我說重話是不是?沈天晴,你知不知道有個只有高職畢業的妹妹很丟臉?你要是考不上,出去不要說我是你哥,很沒面子!」

「瀚宇!」

「沈瀚宇!!」兩道聲音同時阻止,這番話就真的傷人到很欠揍了。

沈天晴咬著唇,心裡難受,但是不敢哭出聲。

哥哥說……嫌棄她……

氣氛僵凝了三分鐘,兄妹倆互瞪著,沒有人妥協--

這樣還是說服不了她嗎?這固執的丫頭--

沈瀚宇歎了口氣,投降了。

他上前一步,摟她入懷,終於鬆口說出心裡的話。「對不起,哥不是故意要說那些可惡的話,傷到你,我道歉。我明白你是在替我著想,

但是晴,你有沒有想過我的心情?因為沒能及時發現你的處境,讓你這六年過得很辛苦,我已經很氣自己了,所以我希望可以盡其所能地

讓你快樂,做自己想做的事情,如果連在我身邊,都還讓你委屈,我會無法原諒自己,你懂嗎?如果你真的為我好,就聽我的,好不好?」

「可是一-」她猶豫了。答應,會讓哥好過一點嗎?

她由他懷中仰眸審視他。「那不然我們各退一步,如果我考上了,在不影響課業的情況下,你讓我打工--」

他才剛張嘴,她立刻接續:「就算是學習人生經驗,這樣沒什麼不好。」

劉心蘋把握時機打圓場。「好啦,瀚宇,我看就這樣說定了,大不了工作的事我來安排,我會幫你看好妹妹,一根寒毛都不少,

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?」

沈瀚宇斂眉凝視她,沉聲道:「那你要保證,有問題一定要馬上告訴我,不可以隱瞞。」

「我保證!」沈天晴伸出三根手指頭發誓。

沈瀚宇握住她的手。「我相信你。」

「那好,既然要唸書,那課本的問題得再想想辦法。我記得我有個朋友,她妹妹去年剛考完,高中課本應該還沒丟,

我去問看看能不能弄幾本來。」劉心蘋偏頭開始思索起來。

「這樣會不會太麻煩劉姊?」

「不會啦!」劉心蘋笑笑地揮手。「你是瀚宇的妹妹,我也就當是自己的妹妹,你有什麼問題儘管來找我,不要跟我客氣。」

沈天晴抬眼看了下兄長,沈瀚宇清了清喉嚨,別開眼。「晴,你先去洗澡,其他的我們討論完會告訴你。」

她點頭,乖巧地走出廚房。劉心蘋隨後也要出去,他突然喊住她--

「心蘋,謝謝你。」

沒等她有所反應,他率先走在前頭,而身後突然被道謝的人楞得回不過神來。

為他付出那麼深的感情、做了那麼多的事,他從沒向她道過一聲謝,而現在,她不過是幫了他妹一點小忙而已,他卻輕易開口表達謝意了?

難道說--他的妹妹對他來說,比他自己更重要許多?

齊光彥拍拍她的肩。「習慣就好。」天晴對沈瀚宇的影響力有多大,三年前他就見識過了。

沈天晴洗完澡,坐到沈瀚宇身邊,加入他們的討論,他看了她一眼。「去加件衣服,免得感冒。」

「不會。」她懶得再動,直接靠向他,沈瀚宇單手摟住她提供溫暖,將剛擬好的進度表湊到她面前。「我想過了,你畢業有一段時間,

要自己溫習會比較吃力,我工作忙,不能完全兼顧,小齊和心蘋答應義務家教,小齊雖然看起來人痞痞的,史地方面還挺強的,

文科就去問心蘋,數理方面我會負責。」

沈天晴小心收好進度表。「謝謝你們。」

「客氣什麼!我在想,既然你要長期定居,改天我帶你到處走走,順便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,你哥有自己的事要忙,

也不能什麼事都仰賴他,你還是要有自己的生活圈。」齊光彥搶著回答。

沈天晴仰首看向哥哥,徵求他的意見。

沈瀚宇想了下,點頭。「多認識幾個朋友,開拓視野也好。」在人生地不熟的環境裡,除了他,沒有人可以跟她說話,日子難免寂寞,

就讓齊光彥去處理這個問題好了。雖然這人的形象很禽獸,但基本上,人格操守他是信任的,否則也不會和他成為好友了。把晴交給他,

他並不擔心什麼。

「那些朋友,哥也認識嗎?」她好奇地問。

「認識啦,都是一些大學同學居多,有的還和你哥交往過,到現在還對他舊情難忘咧!」

「真的嗎?」她偏頭求證,沈瀚宇不自在地別開眼。

「你聽他在胡扯!」

「我胡扯?你才說話憑良心,佳儀沒和你交往過嗎?韻如又是你的第幾任女友?還有,上次見到宛萱,她說現在想起你心還會痛,

和你愛過這一場,就很難再對別的男人動心……你要不要教教我,這到底是怎麼辦到的?換女朋友比誰都還快,而且每個和你交往過的女人,

對你永遠只有懷念,沒有怨恨?」

沈瀚宇嗆咳了下。「你一定要在我妹面前說那些有的沒的嗎?」

怪了,為什麼每次只要在天晴面前提他的風流情史,他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樣子?表情說有多不自然就有多不自然……

「行不正、坐不端還怕人說?天晴,我告訴你,我雖然看起來很能玩的樣子,其實骨子裡很純情的,哪像你哥,表面上是正人君子,

私底下玩得比誰都狠,這叫人不可貌相!」

如果眼光可以殺人,齊光彥已經陣亡了!

擋不住這張嘴,他改弦易轍。「時間不早了,晴,你是不是該睡了?」

「我要多聽一點哥哥的事,還不想睡。」

「由那傢伙嘴裡出來的話通常沒什麼營養,不聽也罷!」

「那我聽劉姊說--」

「晴!聽話。」

沈天晴不情願地閉上嘴,走了幾步又停下,回頭看他。

「想去我房裡睡嗎?」他問。

她點頭。「可不可以?」

「睡內側,不然你會滾下床。」

「謝謝哥!」

等她消失在門後,沈瀚宇回頭,接觸到兩張錯愕的臉孔。

「你們--不會睡在一起吧?」齊光彥結結巴巴,嚴重口吃。

「我們從小就睡一起,我還幫她洗過澡、換過尿片。」

「那是小時候啊,她現在都這麼大了……」劉心蘋欲言又止。

沈瀚宇淡瞥他們一眼,淡淡地道:「再大都還是我妹妹,她剛到陌生環境,我陪她有什麼不對?」

「可是……」兄妹感情再好也有個底限,他們這樣會不會……親密過頭了?

齊光彥吞了吞口水。「那個……你們……真的是親兄妹嗎?」

看穿他滿腦子春色,沈瀚宇將報紙捲了卷,直接砸過去。

劉心蘋沉然不語,若有所思地凝視他,並沒錯過他緊抿的嘴角間,那抹不輕易察覺的苦澀……

送走了客人,沈瀚宇進房巡視,看著她沉睡的容顏,替她拉好被子,走到窗邊點了根煙,徐徐吞吐。

好久沒抽煙了,以前在課業及生活壓力最大的時候,都甚少碰觸,他不知道其他人為什麼抽煙,但是對他來說,抽煙能夠讓他感官麻木,

腦子完全放空--

「哥--」

「煙味嗆醒你了嗎?」他趕緊拈熄黑暗中唯一的微弱火光,將窗戶開到最大,讓晚風吹散房內僅餘的煙味。

她搖頭。「哥,你為什麼要抽煙?」

「看身邊朋友抽煙,自然而然就會了,那只是一種抒解情緒的方式,你放心,我很少抽。」

「你現在情緒不好嗎?」

「沒有,你快睡覺!」沈瀚宇丟掉煙蒂,拿了換洗衣物進浴室。

不知道又過了多久,浴室裡的水聲停了,她另一邊的床位輕微下陷,沐浴過後的男性清香迴繞鼻翼。

一陣靜默過後,她輕輕開口:「哥真的--交過很多女朋友嗎?」

他一僵,盯視她側身的背影,低應了聲:「嗯。」

「為什麼?」

「因為寂寞,因為想要人陪。」因為害怕--被世界遺棄的感覺。

「那愛呢?哥愛過她們嗎?」

愛?他被問住了。

「我不知道。」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愛,他只是需要有人能夠抱著他,以人類原始的體溫相互慰藉,趕走內心那一大片空得發慌的冷寂--

換她不說話了。

沈瀚宇閉了閉眼,胸腔悶疼。「晴會不會覺得哥很爛?」別說她了,連他都唾棄自己濫情的行為!

她突然轉過身,將他緊緊抱住。「我一直以為,被遺棄的人是我,現在才知道,原來哥哥也被遺棄了--」

沒料到她會這麼說,沈瀚宇一愕,旋即心痛地緊抱住她。

她懂……她竟然懂!

遺棄她的這六年,他同時也遺棄了自己,將心放逐在無邊的寂寞與罪惡煎熬中,這是懲罰,他從來就不比她好過。

「心蘋姊--不一樣吧?」冷不防的一句話,問楞了他。

他鬆手。「怎會這麼說?」

「我感覺得出來,哥對心蘋姊不是全然不在意的,那為什麼你可以和這麼多女生交往,對心蘋姊就不能隨心所欲?以哥的個性,

愈是在乎的人事物,愈會往心裡藏,考量得太多,反而不敢輕易去爭取,我猜得對不對?」心,隱隱疼著。六年,能改變多少?

是否哥哥早已不再是她的?

他啞了聲,一句話都答不上來。

良久、良久,她輕聲歎息--「哥,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?」

你心裡愛的到底是誰?

幽幽淺淺的問句在黑暗中盪開,蕩進他震顫的心屝,反覆低回。

二之三 守候





齊光彥成了沈家的常客,三天兩頭門檻踩得勤之下,天晴自然而然也和他熟了起來,由最初「哥哥的朋友」的身份,晉陞到可以談天的熟人階段。

齊光彥是標準行動派的人物,說要幫天晴熟悉環境,就真的列了一張計劃表,按表行事,相處久了,她也慢慢知道,齊光彥畢業後的一年,

存了點錢,也打出名號,便積極地和朋友合開了一間律師事務所,經營得還挺有聲有色的,難怪他會說幫她安排工作不是難事。

以世俗標準來看,他的條件已經是一時之選,未來的前途是無可限量,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對她說:「現在發現你齊哥哥我是

世紀瀟灑純情優質美型男還不遲,看在你是我好友的妹妹,又長得甜美可人的分上,讓你享有優先預定權,要不要?要不要?這麼棒的男人,

不早點定下是你的損失哦,想預約請早!」

她只是笑,被他耍帥的動作逗得開懷。

除了心蘋姊,她後來又認識幾個人,包括宛萱姊--哥哥的前女友。

那是一種女人特有的直覺,看穿宛萱姊心裡還是放不下哥哥,問她為什麼會同意分手,她說--

「分手是我提出來的。」

「什麼?」

「我不否認,我到現在還是很愛他,但是如果再來一次,我還是會這麼做。」

「哥哥做了什麼?讓你……」

「沒有,他什麼都沒做。所有人都說他花心,結束一段感情之後,總是能很快地再開始另一段,但是交往當中,他從不曾腳踏兩條船過,

而且對女朋友是絕對的溫柔體貼,好到沒得挑了。」

「我不懂……」既然他這麼好,她又深愛著,為什麼要離開?

林宛萱笑了。「就算再愛他,都還有基本尊嚴,他心底藏著一個人,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,因為他藏得太深、太好了,

可是一個真正用心在感受他的女人,看得到這一切,我不清楚這女孩是誰,更不懂他既然愛得這麼深,為什麼不乾脆去找她,

反而和一個又一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的女人交往,我只是清楚的知道,他人在我身邊,靈魂卻是遠颺的,

我甚至覺得他是在透過我想念什麼人,我不想再當替身了。」

「你相信嗎?提分手時,我流的淚不是為自己哀悼,而是為他心疼,他心裡其實很苦,我甚至擔心,我走後,」

連個情緒寄托都沒有的他該怎麼辦?有時看著他荒蕪空茫的眼神,覺得他像是掉進大海的落水者,見著了浮木都會攀住,

不管那是不是他要的.…他從來就無心要傷害任何人,只是太無助,心太慌,只能緊緊抓住任何一個能給他溫暖的女人,

不讓自己被淹沒在冰冷荒涼的孤寂之中……」

「是嗎?」她怔忡聽著,想起那晚他們的對話……「如果是我,就絕對不會離開他。」她捨不得。

林宛萱搖頭苦笑。「你年紀還小,不會懂的,愛著一個永遠不會愛自己的人,是很苦的一件事。」

「我懂!因為能待在自己心愛的人身邊,是很難得的一件事,有些人連守候的立場都沒有,想念成了一種奢求,其實只要能看見他,

知道他生活過得怎樣,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?」

她振振有詞,林宛萱聽楞了,開始用全新的眼光審視她。

「你--心裡有人了嗎?」那樣堅毅的神采、執著的眸光……這不是一個不解人事的少女能說出來的話。

她抿抿唇,回道:「從小到大,我身邊只有哥哥,不曾有過熟到可以深交的異性。」

真的是這樣嗎?可是,一個不識情滋味的少女,怎可能散發出這樣的光彩?那是一種為愛燃燒的執著啊……

既然是沈瀚宇的妹妹,果然也遜色不到哪裡去,沈天晴--她是一個奇特、耐人尋味的女孩。

除了林宛萱之外,她還認識了好多新朋友,有男的、女的,大多是沈瀚宇熟識的,每個人也都拿她當自家小妹疼愛,除了沈瀚宇這層因素外,

當然也因為她有顆玲瓏慧心,自然就能吸引別人的靠近。

她喜歡親近他們,因為他們代表了哥哥這六年的生活,由他們身上,她可以更瞭解哥哥這些年的點點滴滴,感覺又向他靠近了一大步,

補足六年的空白。

她會一點一滴慢慢地追回這些日子以來他們所錯失的,她相信只要她夠努力,就可以再次追回以前的時光,包括記憶中她最想念的哥哥,

以及--兩心相知的過往。

隔年,沈瀚宇畢業,同時順利考取醫師執照,而她也不負眾望,如願考上大學,從心所欲去讀她的美術系。

哥說得沒錯,她從小就對畫畫感興趣,在還不懂事的時候,就不安分地在他作業簿上亂塗鴉了,害他作業要重寫好幾次,

又拿淌著口水對他無辜笑著的小娃娃沒轍;後來懂事了,別人用文字寫日記,她卻是用繪圖方式記錄心情。

他的堅持,圓了她的夢。

但是她也有她的堅持,在成為大學生的同時,她也豪情萬千地宣告:她要自己打工賺取學費!

這樣的生活很充實,也很平靜,她甚至希望,能夠就這樣和他相互扶持過一輩子,沒有大風大浪,平凡、踏實,這樣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?

晚上近十一點就寢前,她到廚房倒了杯水,經過還透著燈光的房門,她敲了兩下,探進頭來。「哥,還在忙嗎?」

埋首電腦桌前的沈瀚宇,十指在鍵盤上忙碌敲打著,瞥了她半秒,眼睛又粘回螢幕上。「進來啊!」

她晃進房間,盤腿坐在床上,偏頭欣賞他工作時專注的側臉,但仍沒忘記問:「我在這裡會不會打擾到你?」

「不會。」一邊回答,一串她完全看不懂的英文由他指尖流洩而出。

今天參與一場換心手術,由三名醫師聯合操刀,其他兩名都是院內的權威醫師,只是沒想到這麼重要的大手術,資歷尚淺的他會在名單之內,

有這難得的機會去吸收實戰經驗,連他都受寵若驚。

這當中的栽培意味太過明顯,同期的醫師私底下又羨又妒,說他前途看好。

肉體上很累,心靈卻很充實,他負責寫下包含手術過程與見解的完整報告,他有自信,交出一份精彩絕倫的報告。

「哥,我有事跟你說,可以嗎?」

「你說。」

「事務所禮拜天休假,齊哥說--」

「齊哥?」他停手,半側過身。「你們幾時這麼熟了?」

沈天晴抿唇輕笑。「他說『哥吾哥以及人之哥』,他和你感情那麼好,又那麼照顧我,我要是有點良心的話,就該拿出對你一半的敬愛分他。」

沈瀚宇輕哼:「這傢伙!」連這點便宜也要占。

「他說陽明山正逢花季,約我去走走耶,我可不可以去?」

沈瀚宇思考了下。「記得多帶件外套,山上會冷。」

「那你要不要一起去?」

他回頭看一眼寫到一半的報告,繼續埋首努力。「可能沒辦法,這報告星期一要搞定,你去吧,自己小心安全。」

沒辦法多抽點時間陪她到處走走,讓他倍感愧疚,能有人帶她到處走走,別成天悶在家裡,他其實是贊成的,齊光彥這個人,

只是愛在嘴上討便宜而已,人格還是有的,把晴托給他代為照料,他很放心。

他們該算是同類人吧,面對感情時,有顆不安定的靈魂,但從來都沒有刻意玩弄女人、輕視愛情,他們只是停不下來而已。

沈天晴趴臥在床上,托腮瞧他,百看不膩。

「我今晚可以睡在這裡嗎?」她喜歡看他工作的樣子,認真的表情很帥。

「燈太亮,你不好睡。」

「不會!」她嘟著嘴反駁。

他思忖了下。「把腳縮進去,被子蓋好,感冒我可不理你!」

她沒縮回亂晃的腳,而是跳下床,勾住他的脖子用力親了一記。「謝謝哥!」然後開開心心地鑽進被窩裡,滿足地閉上眼,

沒留意到當場呆怔的沈瀚宇。

右手輕撫上頰邊的印記,一記突如其來的親吻,震麻了他腦海所有的思緒--

齊光彥和天晴愈走愈近,近到最後,她完全把他當自己人在看待了,這些全都是在不自覺中的。

真正察覺到,是在沈瀚宇實習生涯即將結束的前一個月。

那天,他接到齊光彥的電話--

「瀚宇,明天我想約小晴出去。」

「去問晴要不要去啊,你告訴我幹麼?」他回得莫名其妙。這傢伙搞錯對象了吧?

「我也知道要問她,可是每次約她,十次有九次半她會回答:『我要回去問哥哥。』你不點頭,她哪敢說好?小晴把你的話

看得比中華民國的法律還重要,不如直接來問你比較快。」

值了一天班,精神有些疲憊,沈瀚宇放鬆筋骨,半躺靠在椅背上,隨口問了句:「你預備帶她去哪裡?」

「貓空喝茶,順便看夜景談心。」

「喝茶?」他淡哼。「齊少爺,本人認識你快七年了,你連杯白開水都沒請我喝過,還看夜景談心咧!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談著、

談著就獸性大發了?你說我放心把妹妹送進狼嘴嗎?」

「被你發現啦?」齊光彥痞痞地笑道:「其實我垂涎小晴很久了,這麼甜美動人的女孩誰會不心動?同樣身為男人,你應該很清楚的--」

沈瀚宇唇畔笑意倏地一收。「齊光彥!你最好告訴我,你只是在開玩笑?!」

「誰跟你開玩笑了?我是真的想追小晴。」不然誰會那麼閒,早晚噓寒問暖;接到她一通電話,再遠都不辭辛勞;一有機會就拚命猛約佳人,

只差沒挖心掏肺給她,照顧朋友的妹妹也有個限度吧?

所以小晴那句:「我要回去問哥哥。」才會讓他感傷到直想回家抱著棉被痛哭,他實在很怕哪天向她告白,她還傻呼呼地回他一句:

「我要問哥哥可不可以讓你當男朋友。」

有沒有搞錯啊!她又不是未成年少女,沒必要事事徵求家人同意吧?

這輩子他還沒對哪個女孩子如此用心過耶!偏偏小女主角老是在狀況外,一點都感受不到他熱烈的追求誠意,淨說些殺風景的話。

這下可好了,當初為了想更親近她,抓了個「哥哥」的名義,沒想到反而作繭自縛,不管他對她再好,她都一徑地認定

那是「兄長式」的疼愛,嘔得他直想拿頭去撞牆,死給她看算了!

就在幾乎嘔出內傷時,他終於痛定思痛,決定遷就她。既然在她心中,哥哥的話佔有舉足輕重的份量,那他不如直接從沈瀚宇那一方著手,

只要沈瀚宇同意,會比他綵衣娛親、耍盡上百種白癡追求花招還有效。

雖然這種方法有點沒人格,但是天可憐見,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,他是律師,只懂得善用對自己有利的方式來打贏官司,

在愛情中也是一樣。

但是,他沒想到,他這如意算盤打得大錯特錯!

「齊光彥!我把晴交給你,是要你照顧好她,不是要你成天想著怎麼染指她,連朋友的妹妹你都不放過,你這禽獸還有沒有人性!?」

齊光彥差點被吼破耳膜,隔了幾秒才把電話放回耳邊。「什麼叫染指啊?我可是認真地在追求小晴,你反應會不會太激動了?」

「認真?女朋友換過幾個,你有沒有臉自己算算看?我警告你,離晴遠一點,她不是你能玩玩的對象!」沈瀚宇氣炸了,

沒想到他從一開始接近晴就是居心不良!

「那又怎樣?你換過的女朋友只會比我多,不會比我少,有什麼資格跟我說這種話?」齊光彥小小被惹毛,頂了回去。

「我從沒說過自己有多乾淨,就因為這樣,我很有自知之明,好女人我要不起,像我們這種人,只會讓女人傷心。」不管渴望得心有多痛,

他永遠只能遠遠看著,不敢、也不能伸出手去爭取……

「那是你,我不一樣。就因為你莫名其妙的自卑,沒勇氣去爭取所愛,害心蘋傷了多少次心?可是我不同,愛上了,我會勇於面對自己的心,

只要我想,就有絕對的自信給她幸福,你自己孬種,不要把我也算進去!」

「愛?」他輕輕地笑了,在齊光彥聽來,竟覺那笑聲淒涼得鼻酸。「不要跟我談愛,你不會比我更懂,起碼你不曾體會過由天堂掉入地獄,

一顆心必須狠狠剖開,挖空裡頭所有的東西再縫回去,假裝那些東西從來不曾存在過,讓日子麻木過下去的感覺--」

將心挖空?那裡頭還剩什麼?

他的意思是,他的心早就死了嗎?

「既然割捨得那麼痛苦,為什麼不放膽去要?我不懂你到底在猶豫什麼。」

「我--」沈瀚宇張口,卻無言。

「我不管你怎麼說,反正小晴我是追求定了,你信也好、不信也好,她是個值得我去珍惜的女孩,我不是玩玩而已。」

沈瀚宇握緊拳頭。「如果我堅決反對到底呢?」

「我還是會盡全力去爭取,絕不放棄。」

「你以為晴會聽你的,還是我的?」

「那就各憑本事了,但是,容我不客氣地說一句:沈瀚宇,你真他XX的自私!利用妹妹對親人的重視,綁住她追求幸福的腳步,這樣為難她,

你算什麼哥哥?說得更坦白一點,你『只是』哥哥,不是她的丈夫,憑什麼獨佔她,不許她去追尋真愛?」

一字一句,狠狠敲擊到他心靈深處,重重地、殘忍地敲擊著,痛得他說不出話來--

他不記得他們最後是怎麼結束通話,他失神呆坐著,直到沈天晴由外頭回來。

「咦?哥,你不是說會晚點回來嗎?我還沒煮飯呢!」

他茫然抬眼,相映她臉上的盈盈淺笑,他連一絲虛弱的笑花都扯不開。「你去哪裡了?」

「我去齊哥那裡拿照片啊!」她揚了揚手中成疊的照片。「上回去九份的時候拍的,本來齊哥說要送我回來,但我想說路又不是不熟,

就沒麻煩他了。你要不要看看拍得好不好看?」

沒留意到他神色不對勁,她興致勃勃地挨靠到他身邊,一張翻過一張,與他一同觀賞。

「這張怎麼回事?」他指著其中一張她讓齊光彥摟著腰的照片,這舉止有多親密,幾乎有了情侶的錯覺,她不曉得嗎?

沈天晴吐吐舌。「他在鬧我啦!知道我怕癢,每次都這樣,連拍照都乘機欺負我,我就躲啊,結果被他抓到,不小心就拍下來了。」

他深吸了口氣,翻過幾張。「那這個呢?」

他必須努力壓抑,才能不用力對她大吼--你到底在搞什麼鬼?

一個女孩讓男人親到拍照留念了,還能沒什麼嗎?

她悄悄覷了他一眼,小聲咕噥:「是他說要和我賭這條階梯是雙數還是單數,我輸的話要我讓他親一下,我又沒答應,是他偷襲我。」她不笨,

心底隱約也察覺到齊光彥的企圖,但他不明說,她也不能表明什麼,畢竟他是哥哥的朋友,總不能讓哥哥難做人。

你不也被偷襲得很樂在其中!

沈瀚宇盯視她撅著嘴抱怨的小女兒嬌態,忍著沒說出口。

終於察覺到他異常的沉默,她偏頭問:「哥,你怎麼了?」

「沒事。」

「那禮拜六齊哥說--」

「不許去!」未經思考就脫口而出,揚高的音量,連他自己都嚇到了。

「……哥?」

「女孩子一天到晚往外跑,這樣像什麼話?」他壓低音量,硬是繞了個彎自圓其說。

「可是,之前也是哥說--」

「我沒要你一天到晚粘著他不放!你自己留意到沒有?你現在一天到晚滿口都是齊哥,你書還讀不讀?還有沒有把哥哥放在眼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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